第六十二章 王宫夜宴 六
这话差点让田单栽倒在地，这虞卿简直是拿着无耻当有趣呀！割城给齐国？这样的主意亏他说的出口呀！还说什么鹬蚌相争，可是不要忘了，这守在一旁的渔翁盯着的可不只是秦国那只鹬呀，真要是搞大了，自己这只蚌不是同样在人家的目标之内吗？前面说过了，秦国好歹还有那乌龟壳似的函谷关挡着，而赵国呢，一旦和秦国打到精疲力尽，那就等于是剥了壳的蚌，肯定最先被吃掉！
再说了，这赵国和齐国近段以来毫无瓜葛，这突然给人家六座城，人家出不出兵帮自己且不说，倒是那楚魏两国该怎么看这个事情呢？
近十几年，韩楚魏赵联合抗秦的事情可没有少过，就算是这次长平大战，楚魏没有真正的帮上什么忙，但是戏虽然没有开唱，可至少锣鼓总算是敲圆了吧。这魏楚两国虽然没有真正参战，可是派出军队摆摆架势也还是要靡费不少的。看在赵国惨败的份上，魏楚两国倒也不好提什么了，可是现在这冷不丁的突然给了那毫不相干的齐国六座城，让那魏楚怎么想？世上的事情本就是不患贫只患不均的，更何况这魏楚好歹也算是没有功劳有苦劳的，结果却让那毫不相干的齐国得了好处去，怕是到时候拉没拉拢齐国不好说，先就把魏楚给得罪了！
再说了，别人不了解齐国，田单还不了解吗？就齐国那些贵族的德性，本事没多少，一个个却相当的自我膨胀。尤其是清谈起来，那简直是天下无敌，可是真要遇到事情的时候，一个个又畏缩不前，深怕一不小心把自己自大的神话给捅破了。收赵国的城池是肯定没有问题的，说不定齐国的有心人还能把它说成开疆拓土之功勋呢！可是要真的派兵和秦国虎狼相争，齐国怕是万万不会的，虽然十分自大，但终究还是知道自己的斤两的，漂亮话会说，实事是绝对不会应承的！怕到时候赵国是非但没有拉拢齐国，还把天下的诸侯国全给得罪完了，就真正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田单实在不相信虞卿会连这么明白的道理都看不明白，可是为什么还要如此提议呢？难道真的是因为对秦国的仇恨而不顾一切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能让虞卿这样的名士失去理智，或者说是什么事情导致虞卿如此痛恨秦国呢？
就在田单反复纠结不知道如何应对的时候，赵王丹却皱着眉头向虞卿质问起来：“依虞爱卿的意思，割让六座城池给齐国，对于寡人来说不是一样的损失吗？而且这割让秦国的城池都是经过战火的，哪里比得上靠齐国的东方城池？这样算下来，寡人不是亏损更加大了吗？”
赵王丹这话一出口，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下来。在场的人都明显的愣了一下。这都什么时候了，讨论的也是关乎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这赵王却还是记挂着一城一地的得失。诚然，整个赵国作为赵王的私产，他考虑一下自己的得失也是无可厚非的，可是在这样的时候总要分得清大局，能判断出孰重孰轻才是吧！不管是本来支持苏代的人，还是支持虞卿的人，都没有想到赵王会拿这六座城的得失来考量这国家外交的大事。说白了，等于是大家在讨论应该向秦国服软还是投靠齐国的时候，赵王却说哪边便宜就选哪边，这完全是等于把国家大事当成了儿戏！
赵王这话面子上听起来似乎是反对向齐国靠拢，但是田单听了之后却丝毫感觉不倒安慰，虽然结果似乎和他的期望一致，可是这决定结果的原因却是自己不能接受的。再回想一下当初赵军新败，秦军虎狼兵围邯郸，赵王丹请苏代说和之时那副恨不能以举国之地换邯郸安宁的样子。对比现在秦军刚撤，就开始思量六座城池的价值的商贾之态，田单只感觉心底索然无味。
毕竟自己是赵国以城相换而来的，再加上这几年身体多有病痛，估计此生再也没有离开赵国的可能了，想到这田单只感觉一阵阵的心慌乏力，颓然的坐回了席上。
情绪归情绪，田单可以颓丧，虞卿却不行。总不能自己策划了半天，最后却因为这区区六座城池的蝇头小利而功亏一篑吧，再说了，向秦国服软，这是自己绝对不能接受的！
想到这，虞卿压了压心底对赵王的失望，耐着性子说道：“大王，这笔账是不能这么算的！就算我们真的选择向秦国割地，难道东边的城池就能安保无虞了吗？这山东诸国虽不比秦国虎狼，但也都是落井下石的角色。值此新败之际，难保他们对我大赵没有觊觎之心呀！而秦国因是战胜得地，断不会谢我割地之情，一旦山东诸国落井下石，则我国就成了与天下为敌了，不知道到时田相是否还有再次复国的能力呢？”
虞卿说完这话也不管赵王的反应，反而是一脸戏谑的盯着田单的反应。要知道这为齐复国即是田单一生中最大的功绩，同时也成为了他人生的致命伤。火牛陷阵，一战即为齐国复国，说起来绝对是为国为民出了大力气！可是讽刺的是，作为国家主人的国王却不是这样看问题的。
虽然田单复国确实算是帮了国王的大忙，可是造成的后果呢？且不说什么功高震主的话，关键是在国内的威信和控制力就失去了平衡。对于田单这样功劳可以和开国相媲美的人物来说，看在国内的威信绝对超过了国王，而且经过实践检验出来的能力也让国王感觉到恐惧。作为臣子，有能力是好事，但是能力达到能动辄倾覆国家的地步，能绝对是国王所不能容忍的。这也是为什么齐国舍得把田单交给赵国，而赵国也始终没有重用田单的原因了！
现在被虞卿这么一说，赵王丹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望向田单的眼神里满是谨慎的意思。见到如此情形田单也只能在心里只感到一阵阵的发凉，实在想不到虞卿竟然巧言令色到如此的地步！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他说的都是道理，但是这世间的事情，一旦涉及到人，那就不是一般的道理能理解的了，只要是和人相关的事情，其中必须要考虑一个十分重要的因素，甚至往往是决定性的因素，那就是人物的性格！
对于齐王的性格，田单是再了解不过了，很多年以来齐国就已经是固步自封，不再干预中原诸国的事情了。割地给齐国没问题，别说是六座城，就算是六十座城齐王也绝对照单全收，可是问题是齐王绝对是一个收钱不做事的人，尤其是想要让他冒着得罪秦国的危险来给赵国当靠山，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严格说起来，如果非要用虞卿此计，那割地给齐国还不如割地给魏国！
不过说起魏国，这其中又有一些别的牵扯，表面上来说，赵魏韩三国同源，本是兄弟之邦，可是这世间的事，往往仇恨最深的也是最亲近的人！尤其是从赵魏立国以来轮番坐庄，私下里较劲了几十年，说不清的仇恨已经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步。虽然危机的时候互相都还是要伸一把手，但实际上谁也不愿对方真得了便宜，尤其是赵王现在的性格，估计宁愿割地给秦国也是不愿给魏国的。
再看看赵王那满是猜忌的眼神，田单只感觉到一阵阵的发冷！想当初正是对齐王失去了信心，才答应来赵国的，原本看在赵国这几年很有一点蒸蒸日上的劲头上才想着来再给自己一个一展所长的机会，谁知道这赵王丹竟然和齐王也是伯仲之间呀，想起来一阵深深的无力感传遍了全身，讪讪的回答虞卿道：“虞大人谬赞了，田某人当年生于田野山间，也不过是适逢其会，机缘巧合下才有了些尺寸之功，哪里有什么能力可言！虞大人所计实乃上策，田某人实在无颜置喙，一切还是要大王决策才是。”
听了田单的话，赵王丹的脸色明显缓和了许多，只是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大殿上其他人的表情变化，尤其是蔺相如，本已是沉疴未起的样子，现在见了这一番情景，容颜上更是透出了几分死气来。
就连虞卿，见了田单这番样子，心里也还是有些不好受的。尤其是听田单说道自己的出身问题，更是引起了虞卿心中的一些共鸣。严格说起来，这虞卿的出身比起田单来更是不如，最起码田单从姓氏上来说，七弯八倒拐的总能和齐国的王族挂上点联系，而自己呢，纯粹的白衣出身！这些年自己总是摆出一副名士清高的样子，说是风骨，其实未尝没有一些自卑带来的孤傲在里面。不过这政见的分歧显然比起共同出身来要显得重要多了，所以虞卿虽然对田单有些物伤其类的感慨，但是在政治主张上还是靠向以贵族为主的强硬派。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其实虞卿也不想这样赤裸裸的攻击田单，毕竟这样也同样伤到了自己的自尊心。不过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既然田单已经服软了，虞卿倒是没有继续打击的意思，转而向赵王道：“大王，正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强秦上不敬天子，下胁迫诸侯，败亡只在转瞬之间了！现如今我大赵虽然新败，但总是占着道义，值此强秦新疲之际，正是号召诸侯，吊民伐罪，共襄大义之时呀！万不可在这个时候向强秦低头呀！”
虞卿这话听得连赵王丹都鄙视了，尤其是听到上不敬天子的话，赵王丹都忍不住脸红了！这年头，这样说上不敬天子，秦国绝对排不上第一号，就算是自己，也没有什么礼敬天子的表现！不过听到最后那句“号召诸侯，共襄大义”的话时也忍不住有些热血起来，忍不住长跪而起，临到开口的时候，却又一阵忧虑袭来，语气不由就弱了三分：“爱卿所言极是！不过兹事体大，也不能草率，要不寡人先派人上临淄与齐王商议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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